蝴蝶谷有条无名小溪
文/廖伟
又是新年的第一天，人人还在睡懒觉，我很早就醒了。空气有些冷冽，长长的小区公路莫得其他行东说念主，林间传来的几声鸟鸣突显悠长。寻着时断时续的腊梅花香，站在这条不著名的小溪旁，喧阗就有了几分愁然。
住进蝴蝶谷13年，我一直不知这条小溪的名字。也许它着名字，但从来没听东说念主拿起过。天然它每天就在身边。小溪从南山而来，穿过一大片亚热带次生林，沿蝴蝶谷而下，从小区最不起眼的旯旮流过，最终注入长江。它如实是小啊，即便称涓涓细流也有几分抬举——一年到头多数时刻是处于干涸景色，丰水时水面也不外三五尺。只好夏秋暴雨之后，由于山谷的天然落差，在这里变成了一段四五米的瀑布，奔腾的山洪才宣示了它的存在，我在百米以外的家里也能听见它的喧嚣。而前两年由于降雨偏少，我就险些健忘了它。
迪丽热巴换脸蝴蝶谷天然是着名字的。天然这是个年青的名字，是缔造这楼盘时缔造商取的。这是个主打文化的小区，取了许多顺耳的名字。就在蝴蝶谷旁，还有一条通往山林的步说念，名叫“白居易演义念”。我一直有些纳闷：此说念如何与白居易拉上了关系？难说念是白居易骑着马儿，从此进程写下“野径行无伴，僧房宿有期。涂山来回熟，唯是马蹄知”(《涂山寺独游》)？虽同处南山，但涂山寺离这里尚远，何况陡峻的步说念赫然也不是不错骑马的。
山谷旁有一小块坪坝，过于幽深显得有几分清凉，空气倒是特地的簇新，偶尔有寥寥无几跳坝坝舞的孃孃在这里鸾歌凤舞，增添了不少东说念主间烟火气。面朝山谷的左手边，依山建起几长排屋子，那即是我和两百多户东说念主的蜗居。
有辆小货车停在路边，下了一些红砖和水泥。那是楼上的在搞装修。小区的屋子有些年月了，入住早的居民差未几有二十年，加上圈套初筹算劣势，许多家陆陆续续在重装。我图肤浅，仅仅把长霉发黑的墙纸撕了重贴新的，将漏雨的阳台搭了个棚就算了事。楼上这家前前后后差未几折腾了一年还没完工，不知说念搞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大工程。这一年，我对面楼上的两家齐违法加盖了一层，其中一家两个老东说念主天天在上头忙绿栽种，种了不同品种的蔬菜，夏天的时候，我看他家楼顶菜园里手臂般粗的丝瓜吊了十多根。冬天到了，我看不清上头种了什么，可是依然邑邑苍苍。另一家的三角梅开得正艳，成为我窗外最好意思的局势。
我看见路上已有两个出来侦察的东说念主。前边一个我意识，瘦得让我思起一根出动的标枪，姓赵，70多岁了，好像是一所高校的退休至意。他与我紧邻，咱们曾隔着露台雕栏敬过烟。他露台上曝晒的衣裤从来没抻展过，每一个衣架上齐献技着诬蔑的滑稽剧。他可爱花卉，真的在客厅里也种了好多绿植，透过落地窗，不错看见内部一派期望。他还在露台上种了许多茶花，每年花开时，他会一朵朵注视，嘴里自言自语，也好像在和花儿讲话。我不知说念，这些重庆的花儿是否听得懂他的浓浓的江浙庸俗语。他是一个东说念主居住，也很少有东说念主上门。这一年却几次看见有一个比他年青的老妪进出，我八卦地思：赵至意是不是恋爱了？本年他曝晒的衣裤是否会变得抻抻抖抖？
后头阿谁中年东说念主比拟胖，我也意识，但不知说念姓甚名谁，咱们以致莫得打过呼唤。给我的嗅觉，他老是在小区里走，不是在这条说念上即是在那条说念上。即使在大冬天，他也只穿一条半长裤子。他手上往往有一根牵狗的索索，一条丰润的柯基犬比他走得快。他可能有咽炎，阻挡咳嗽，阻挡往路面上吐痰。最近几个月他倏得爱上了音乐，通盘走还通盘飙高音，许多回把我这个长年上夜班的东说念主惊醒。传说，一次一个邻居向物管投诉，说他飙歌吓哭了孩子。之后好像并莫得影响到他的心理，该唱唱，该走走。夏天一场暴雨，我看见他在雨中搭着梯子，将一只掉出窝的雏鸟送回树上，那一刻，我海涵了他的歌喉。我在心里祝贺他：新的一年，歌声嘹亮，咽炎消灭。
我碰见的第三个东说念主是保安小邱，这是个脸上长久挂着含笑的年青东说念主，来这里上班大致三年了。我往往怀疑他有特异功能，他意识小区里每一个东说念主，叫得出每一个东说念主的姓名，搞得清每个东说念主之间的关系。即使疫情手艺戴着口罩，他也不错准确无误叫出每一个“至意”。他是个正能量，他珍爱每个使命日，享受着使命的愉悦。2023年他是东说念主生的大赢家，目下他照旧离开了门岗，提高成小区的巡缉东说念主员，仅仅偶尔代班才会到门岗值守了。
跟在小邱死后的是我泄漏的吴姐。她本年随机60岁，照旧给我家作念了13年清洁。她告诉我，今天要作念三家，有东说念主出去旅游提前把钥匙给了她，随机早点开工。她来自奉节，一只眼残疾，丈夫归天得早，靠我方的服务拉扯大一儿一女。如今儿女齐在主城安家立业，求她且归享清福，她却不肯意丢下二十多户老客户非论。去年，四川一家报纸副刊给我约稿，我写了一首《吴姐》：“……快到春节，我母亲塞给她一包腊肠/她说太贵。换橘子，她说牙齿怕酸/她拒却悯恻只敬佩双手/她说看着掌纹皲裂，心理变得/宁静而安宁。她说，十年了/有两样东西已丢不掉/手里的小桶，身边的城市。”疫情收场时，我主动每月给她涨小数工钱，发到她微信上她却刚烈拒收。即是这么一个骄慢自立自重的大姐，许多时候她就像圣母相同敲打着我。
我看见另一个邻居和他的细君出来了。咱们两家的车库只隔了小区的小马路，最多七八米。昨年，他车库里停着的是一辆良马，每天六点他开车送男儿上学，孩子是缴了择校费读的一所著名中学。去年他的车库就莫得轿车了，只好一辆半旧的红色摩托。再自后车库里启动堆满废纸箱、塑料瓶，他的父母亲也往往在小区里的垃圾箱翻找有效的物品。传说他作念交易失败了，良马卖了。他和细君穿着整洁，谈笑着走向那辆红色的摩托。他发动摩托，细君揽着他的腰，很快消灭在我的视野。那些废品比物连类收拣到六根清净……
天照旧很亮了，蝴蝶谷的邻居们启动了新一年的生计。这是城市最庸俗的一群（即使我叫不出他们的姓名），亦然最倔强、最任性的一群，就像蝴蝶谷里这条无名小溪，本年以及许多许多年后，依然会倔强而任性地生计着，非论是干涸或流淌。
（作家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副主席）
图片开端：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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